冯春：“衮雪”击浪浴精神

（原标题：冯春：“衮雪”击浪浴精神）

提要

距离1986年中国的“漂流年”，已过去了30年。当时，“长漂第一人”尧茂书的遇难激起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凝聚力量，翻开了中国当代探险史新的一页，今天，“万里漂流第一人”冯春带领我们回顾这30年来他的漂流故事以及中国漂流运动的发展历程。

手记

2016年8月1日 成都

在中国探险、漂流界，“幺哥”冯春的名头极响。名头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以命相搏换来的。1999年美国国家地理《冒险》杂志评选出全球25项最惊险、最精彩的探险旅程，“长江漂流”排名第二。1986年后，“长漂”勇士各奔东西，只有幺哥的身影依然活跃在激流界。2004年7月，冯春参与并组织对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全程的成功漂流，这是代表中国漂流力量首次大规模海外远征，为祖国争得了荣誉。冯春由此成为完成长漂、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漂流和科罗拉多大峡谷漂流的第一人。

30年来，冯春一直致力于中国漂流运动的推广和发展，足迹遍布中国的主要江河，参加了许多大型漂流活动，担任过主力漂流队员、漂流队长、教练等，以其突出的专业技能和沉着勇敢，在中国举办的漂流运动大赛上多次取得优秀名次，他还在年轻人中进行漂流运动知识的普及和教学，培养了一大批热爱漂流的新生力量，同时宣传环境保护、生态旅游，将漂流活动与社会责任联系在一起。

距离上一次采访幺哥，已经10年，但他还是那么精神旺盛，目光如隼，体格精悍，记忆力过人。他谈到自己今年的一次“突然”之举：报名参加3月在都江堰举行的“双遗马拉松”赛。“1986年成都举行万人马拉松活动， 长漂 队员孔志毅参加了半程马拉松赛。他是1986年 长漂 牺牲的第一位勇士。我参加马拉松赛就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最后阶段，我念着他的名字努力坚持完成了赛程……”冯春的声音低沉了，把头扭向一边。

客厅里悬挂着很多漂流器材、照片、证书，墙上有一幅巨大的书法拓片，上书两字：“衮雪”。冯春说这是2003年汉江漂流的意外收获，当时一行人到褒河参观，看到曹操写的“衮雪”，这是目前唯一能见到的曹操手书真迹。汉建安24年（公元219年），曹操驻兵汉中褒谷口，见褒河流水汹涌而下，撞石飞花，遂挥笔题写“衮雪”二字。随从提醒“衮字缺水三点”。曹操抚掌大笑：“一河流水，岂缺水乎！”后刻于河中巨石上。冯春买了好几幅拓片，赠送国外同行，同行们得知这一典故，恍然大悟：我们漂流的一生，其实就是“衮雪”的一生啊！

探险家“衮雪”的一生，多么壮美，却又是危机四伏。

谈到金沙江，谈到那些惊心动魄、让人窒息的“大跌水”，冯春语调平缓，没有风扯火闪的激烈，但一说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勇士，他的语调像下切的水一样反弹。

江河都有自己的生命，它们百折千回也要奔向大海。大海就是江河的理想。没到大海前，它们在不断地蓄势，扩大动能。冯春说，“我不是成功了，而是一直像江河一样在成长。”只有成为江河的水，才可以经历这一壮美的过程；更不能做物欲横流中的泥沙，泥沙会沉入河床，永远见不到阳光……

嘉宾

冯春，1957年生于成都，中国科学探险协会理事，玉树市政府漂流总顾问。中国漂流探险运动开创者之一，累计漂流里程超过1万公里，2009年中国国家地理官网将他誉为“万里漂流第一人”。作为中国漂流探险界最具代表性和旗帜性的人物，冯春入选2008北京奥运接力火炬手，并在中宣部等12部门联合主办的“寻找美丽的中华”主题社会教育活动中获“2009年度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荣誉称号。

对话

30年漂流 不可忘记的激情和勇气

一腔热血漂流长江源

记者（以下简称记）：为啥漂流界都称你“幺哥”？

冯春（以下简称冯）：我知道长漂这个事，是在1985年9月。尧茂书遇难，《四川日报》记者戴善奎发表了《长歌祭壮士》报道，当年我28岁，是攀钢的工人，看了报道热血沸腾，前后7次从攀枝花赶到成都，希望参加漂流队。后来得知四川省地理学会要组织长漂队，我立即报名。1986年5月，我接到通知参加集训。进队后我开始在排桨上掌舵。四川人一般喊舵手为“老大”，我当时二十几岁，“老大”不敢当，“幺哥”很好，也透着亲切。这一叫，逐渐就传开了……

记：你以前熟悉漂流的排桨和别的器材吗？

冯：不熟悉。应说绝大部分人都没受过专业训练。尧茂书遇难的消息，像火一样点燃了我们的血，大家发誓，一定要实现尧茂书的遗志。现在看来，空有一腔激情去冒险固然是危险的，但很多事不去冒险，你又如何知道就不能完成？30年前，不要说以民间的微弱力量去从事漂流探险不具备，就是国家在漂流方面也是一片空白。

记：当时有3支漂流队先后抵达了长江源头。你所在的中国长江科学探险漂流队和洛阳长江漂流队、中美长江上游漂流队，你们有把握吗？

冯：31年前尧茂书的长江首次漂流和1986年的二次漂流都是在金沙江流域漂流，尚未进入长江主干流，确切命名为“漂流长江源”。我告诉你一组对比数字：美国人一艘船的设备耗资4000美元，我们是3000元人民币；美国人的一支船桨就40多美元，我们的仅十几元人民币；美国人一天的补助是300美元，我们每天2.5元人民币……你知道肯沃能吗？他是美国队的队长，是世界著名的漂流探险家。别人“武装到牙齿”，我们只有一腔热血。

我的两次长江源漂流

问：谈谈漂流的实际情况吧。

冯：1986年6月3日，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于长江正源沱沱河下水开漂。在漂流了1000多公里的距离，经过了53天的平静水面后，我们来到了尧茂书遇难的地方——金沙江。真正漂长江是漂金沙江。金沙江全长2300多公里，落差3000多米，是真正危险的地方。当时选两条船10个队员，我被选上了。

第一天我们就下去了，就是尧茂书遇险的通天河。尧茂书正是在这里的通迦峡遇难。就是从这里开始，我们才面临严峻的生死考验。此时，美国探险队已于7月11日沿沱沱河下漂，他们随时会抢到中国队前面。我们决定孤注一掷，冒死冲滩……

记：整个长漂，包括美国队、洛阳队在内共有11位漂流队员牺牲，真是悲壮。

冯：法国一支由银行家、企业家组成的漂流队1987年漂流扎伊尔河，全军覆没，当时的法国总统发表讲话，称为“法国的国家精神”。面对逝去的战友，我只想说，一个人用他的全部生命做一件事，是值得尊敬的，但他们的牺牲给社会和家庭带来了巨大伤痛。虽然探险运动肯定会有风险和付出，但如果换作各方面经验都有所积累的今天，有些损失还是可以避免的。12年后的雅鲁藏布江漂流探险，我就看到中国的漂流运动慢慢走向成熟和理智。

记：2015年7月，你作为安全顾问参加了“重走尧茂书之路”漂流纪念活动，感受如何？

冯：感慨万端……路线是从沱沱河下水，漂到玉树。到达通迦峡，一种不安涌上心头。当时的流量是2200立方米/秒，尧茂书遇难时的流速是900立方米/秒，高出了两倍多！我们的一艘船被冲翻了，幸好队员穿的是最好的防水保温救生衣（里面有干衣），还有头盔，冲了几公里被救上岸。当年尧茂书穿的是海上保温救生服，落水后衣服立即充气，人浮在水面无法游动，很快就昏迷了……这也是拜科技进步所赐。

江流水量很大，说明冰川出现了退缩溶解。1986年漂流时，长江上游的通天河还是干流，当时只在河中央看到了一块10平方米左右的沙丘；1993年我再去时，通天河已有了网状水系，出现成片沙化，拖船的身影也出现了。现在呢，水天茫茫，令人忧心……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让更多的人加入到保护长江源的行动中来。

最后一次漂流赛收“豹尾”

记：你参与组织和策划了国内众多漂流赛事和活动，尤其是2001年5月你参与组织策划“首届中国攀枝花国际长江漂流大赛”……

冯：这次漂流赛从2001年至今已成功举办了4届，有200支中外队伍、上千人参加了比赛，参赛国家达19个，长江沿线的17个重点城市均组队参赛，其规格、规模、水平在同类赛事中受到国内外人士的高度评价。漂流活动已成为全民健身的热点。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漂流项目能像激流皮划艇一样，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

记：金沙江攀枝花江段滩多水急，刺激惊险，在此漂流既能感受到阳光的惬意，又能领略到各种民俗风情，是漂流的“黄金地段”。

冯：有人议论说“幺哥漂流很强，比赛恐怕不行”，我倒不是全为争一口气，也想证明一下自己训练的队员的实力。大赛设有71公里拉力赛和26公里速度赛，分专业组和业余组，参加专业组的几乎是国外队。我带领四川大学漂流队参加业余组，4个学生队员，我亲自掌舵，夺得了两个冠军。后来我看到成绩，比专业组还要好。我的漂流人生自然无法停止，但这是我最后一次以队员身份参加漂流大赛，但愿它是一个“豹尾”。

作为中国唯一亲身经历、见证中国漂流探险运动三个重要历史发展阶段的人，我愿用这30年的积淀回报中国的漂流事业。30年来我有了很多新认识，重漂长江，我最大的职责就是避开那些有危险的地方，不要再有人失去生命！

“长漂”开启的水天之景

记：你近几年一直在为漂流事业奔走，做了很多事。

冯：具体有两件，一是担任青海玉树漂流总顾问，二是参与筹建长江漂流纪念馆。

“三江之源、源在玉树”，在这里开展漂流，不仅再一次挑战人类极限，更让全世界关注青藏高原，关注这里的生态环境与人文历史。2014年，玉树就有了在当地打造漂流基地的想法。玉树市的长江一级支流巴塘河下游河段7月份水量充沛，赛道等级可达国际4＋级，加之天然的落差，挑战性极强，是国内乃至世界少有的高等级优秀赛道，而玉树也完全具备世界级体育赛事的接待能力。于是，我全身心地投入到玉树漂流的路线选择、人员培训、机械指导上来。苦干两年，我也晒成了“黑人”。

国际漂流联合会主席及国家体育总局中国极限运动协会秘书长赴玉树考察认证后，2016年7月19日，来自世界16个国家和地区的100多名漂流健儿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河流中展开决战，这是漂流世界杯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在中国举办，也是中国第一次有城市取得国际漂流A级赛事举办权。

记：这是“痛并快乐着”的过程，有让你特别兴奋的事情吗？

冯：当年我参加科罗拉多大峡谷漂流，见过美国的动力艇。我向玉树市有关方面推荐这一项目获批后，我才发现根本买不到。美国有最好的动力漂流艇，9万美元1条，还不带发动机。关键是对方要求必须一次购买10条艇。绝望之余，我们发现成都龙泉驿的王岱、罗雁夫妇一直在谋求科技创新，他们从美国进口海铂龙材料，研发出完全达到NRS国际标准的动力艇，从而满足了玉树漂流的所需。

记：长江漂流纪念馆的落成具有深远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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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漂流界说，漂流在四川。漂流在民间。新生代漂流力量已经崛起。1986年长漂后，我们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建立一座博物馆。2012年，长漂队员张国宪告诉我，长漂纪念馆将落户建川博物馆，开馆日期定为当年长漂队伍出发时间：6月3日。我立即投入到寻找遗物和整理资料、照片的工作当中，并捐了200多件物品，撰写了近千张照片的详细说明。2013年6月3日，长漂纪念馆开馆。长漂的战友啊，我们的愿望实现了。

一晃这么多年了，长漂的朋友们各忙各的，很少见面。但我坚信：对亲身经历过那次惊心动魄的每个人而言，激情、勇气是不可能忘记的。如今，我们都年过半百了，漂流没有给我带来物质财富，但我从漂流里获得的生命体验大大高于一切。

本报记者 蒋蓝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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